被稀釋的巧克力飲 卻是一杯濃濃的悲哀

外面正下著雨，小雯疲憊的騎著機車、從打工的火鍋店往回家的方向前進。或許是因為雨天濕濕黏黏、再加上工作到深夜帶來的倦怠，讓小雯覺得自己已經累到連催油門的力氣都快沒了…

「叭叭~！！！」左後方的汽車突然很大聲的猛按喇叭 --「妳有沒有在看路啊？禁止左轉欸！！」汽車駕駛人大罵：「不要命了啊？」

被驚醒的小雯急踩煞車，驚神未定地看著那輛汽車從面前駛過，卻一時間竟回不了神、就這樣愣了好幾秒。好不容易心情穩了點，她嘆口氣，然後刻意放慢速度繼續騎駛。好不容易到了家、小雯脫下安全帽和雨衣同時偷瞄一下時鐘：12點47分……「快了快了，等一下只要檢查弟弟的作業並在聯絡本簽名、準備好媽媽在醫院的換洗衣物、煮一鍋熱水準備明天得早餐材料然後再把廚房垃圾拿去倒，就可以睡覺了…」小雯心裡一邊想著等一下要做的事情，一邊很努力想忽略冰箱上那張購物清單–上面寫著各種要幫媽媽買的藥品與盥洗用具–可不曉得為什麼，那張便條紙竟然如此刺眼如此醒目，硬把小雯得目光吸過去、讓小雯轉不了頭、移不開自己的目光……

「唉~」她轉身走向浴室，只想讓自己先洗個澡放鬆一下，其他的就等洗完澡再說吧！

進了浴室，小雯把手上的衣物放在檯子上、趕快把身上這些黏到不行的衣服脫下來、接著打開蓮蓬頭從上往下開始淋浴。

「真的好累啊~」昨天聽火鍋店老闆說，現在夏天是火鍋店的淡季，聽他語氣似乎是想降低員工的薪水。弟弟聯絡本會不會又是鬼畫符？班導師連續好幾天都在上面留言，說他很多功課都亂寫，請家長督促。媽媽身體時好時壞，好的時候還可以說上幾句話，但其實大部分時間媽都在昏睡，這樣到底要不要跟外婆講？可是想到外婆什麼都不懂說了只會擔心、但若不跟她說，天知道媽媽還能這樣撐多久？……小雯閉上眼睛、甩了甩被水打濕的頭，她想讓頭腦清空一下、不要再想了。伸手拿起前面的洗髮精，小雯打算倒一些洗髮精出來 -- 洗髮精竟然空了！？只見她怎麼擠都擠不出來，忍不住越擠越用力、越擠越用力，卻只聽到擠空氣的噗噗聲，像是在嘲笑她的無能與無力；同時洗髮瓶子受不了小雯的擠壓、突然間整瓶裂開！！！

「匡噹！」

「啊啊啊啊~~！！！！」只見小雯狠狠把瓶子往地上一摔、接著忍不住大叫了起來！！蓮蓬頭下的她眼睛熱熱的、臉上濕濕的，不知道這些是淚水還是蓮蓬頭灑下來的溫熱水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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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雯的媽媽三年前得糖尿病，然後在半年前病狀變得很嚴重、還引發「酮酸血症」 (是一種可致命的糖尿病併發症。患者可能出現全身乏力、神智不清，嚴重甚至會昏迷不醒)。至此之後小雯的生活完全變了樣，不但要姐兼母職照顧國小二年級的弟弟，再加上小雯自己也還是個大學生、必須完成學業，所以現在她半工半讀努力賺取生活經費。

小雯媽媽的學歷不高，之前靠家庭手工賺錢；至於小雯的爸爸早已不知去向，現在這個弟弟是媽媽跟另一個男人生的小孩，不過這個男人經濟能力也很有限，只負責支付弟弟的學費。至於政府補助，那也只是杯水車薪，根本無法解決母親的醫藥費用。所以大約兩年前小雯就開始拼命打工，包括自己的學費、全家的伙食費、媽媽的醫藥費，噢，還有水費電費瓦斯費網路費跟手機費。

所以可想而知小雯打工頻率有多緊湊了：中午與空堂的時候小雯在學校餐廳打工順便補吃早午餐 (餐廳老闆很大方，每天有固定的輪餐時間，吃飯的時候只要是店裡的東西都可自己拿自己吃，如果打烊了有多的還可以打包帶走)、放學後到一間酒吧打工，因為酒吧工作要到凌晨，這樣時段很長可以賺很多時數。假日的時候則去家裡附近的咖啡店當服務生，除了送餐點飲料之外她也努力練習拉花，想說在這裡不用花錢就多學點技術，以後說不定還可以多一條生路。

「天啊，小雯妳現在都好難找！」小雯的同學兼閨密、綽號「沙拉麵」的朋友，有一次就忍不住問她：「除了上課之外，其他時間幾乎找不到妳耶！再這樣下去妳會變成班上的隱形人啦！」

「這我也沒辦法啊！」小雯嘆了口氣：「現實金錢都快把我壓垮了，有時候我還真希望自己可以隱形起來逃避一下咧！」

「那你現在酒吧跟咖啡店都有打工，有沒有遇到什麼帥哥啊？哈哈，不過妳是喜歡咖啡店的文青男、還是喜歡酒吧的成熟男？」

小雯說話聲音有氣無力，感覺得出來她真的很累：「哈哈哈，我現在最喜歡去的地方是學校，最喜歡的男人是教授。」

沙拉麵愣了一下：「嗄？為什麼？妳喜歡教授口味的蠟像男？」(一開始小嵐我也不懂「蠟像男」是什麼意思？後來小雯跟我說這是他們的梗，意指這個男人很無趣、「味如嚼蠟」~~ XDDD )

小雯白了她一眼：「因為學校可以補眠、然後希望教授不要當我啊！白癡！」

「哈，也是！」沙拉麵：「不過你之前不是私底下跟教授說過妳的處境嗎？放心教授不會當妳啦！班上可以當的人這麼多，沒必要跟妳過不去。而且妳是為了家人拚死去賺錢，如果這樣還要當妳就太不通人情、可以去當恐龍教授了啦！恩，妳媽現在還好嗎？」

「恩…還好，還好~」小雯也只能笑一笑：「就是這樣嘛！反正我就盡力，能做多少是多少囉！」

「唉，好啦！」沙拉麵也不知道該說什麼：「反正有需要我幫忙就說，然後妳要多注意自己身體啦！每天累成這樣還騎機車，這樣真的很危險。」

「好啦，我知道，真的沒事啦！」小雯心裡千言萬語，最後也只能化成「沒事」這兩個字，也不知道是說給別人聽、還是說給自己聽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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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媽，妳今天感覺好嗎？」

現在是星期日晚上八點，因為這時候咖啡店與酒吧通常都沒什麼人，所以小雯也選這個時段放假，固定每個星期天晚上來看看媽媽。不過一如過往，媽媽就這樣靜靜躺著，沒有任何回應。小雯習慣性的繞了病床一圈，看看點滴數量、翻一下病床前的護理紀錄，然後打開抽屜，數一下裡面的尿布數量、再算一下桌上的泡飲還剩幾包。通常尿布數量會減少 (因為每天都有護理人員幫媽媽換)，可是泡飲卻一直都是12包、已經很久沒有變過了。

記得媽媽以前很愛喝巧克力飲，所以小雯特別去找低糖的，放在媽媽床邊桌子上，只要媽媽醒來隨時可以喝。大約是三年前媽媽發現自己有糖尿病，醫生叫媽媽絕對要減糖注意飲食。本來小雯也沒多想什麼，只是叫媽媽要定時吃藥、甜的東西少吃。直到那一天，媽媽去買菜回家的路上突然昏倒、小雯收到訊息趕到醫院；還記得醫生從急診手術室走出來後劈頭就問：「我一直請妳母親盡量減糖，妳媽是不是完全沒在聽、怎麼血糖這個高？再這樣下去絕對控制不住的啊！」

「有啊！家裡現在也沒有餅乾糖果了、水果也比較少吃了，我媽有聽醫生的建議少吃糖份的東西啊！」

醫生卻搖了搖頭：「儀器分析出來的結果血糖數真的很高，而且是突然加高的喔！代表妳媽一定是突然吃了高糖份的食物才會有這種結果。我真的建議妳去跟妳母親確定一下是吃了什麼，然後別再吃這個食物了；這次幸好有人立刻送來醫院急救、要是時間再拖長一點可能就救不回來了。」

小雯既疑惑又擔心地走進加護病房，見到媽媽還在床上睡著，看來麻醉藥效還沒退。她默默坐在床沿旁、看母親微微蜷曲的乾枯身子，一瞬間突然覺得媽媽好蒼老好脆弱，怎麼跟記憶中的樣子差這麼多？同時小雯心裡莫名開始的恐慌起來，想到媽媽今天幸好是在外面路上昏倒、立刻有人報警送來醫院；如果是在家裡的話會怎麼樣？電視上常看到有人得到糖尿病，但好像也就是少吃糖就好了，怎麼會變得這麼可怕？這一刻，小雯開始對糖尿病感到巨大的陌生與恐懼，同時覺得死神離自己好近好近，好怕媽媽不知什麼時候突然就離開了，就像今天一樣倉促唐突、一樣讓人措手不及……

不知道這樣坐了多久，旁邊的媽媽漸漸醒來、然後看到身邊的小雯。

「耶？小雯？」聽到媽媽乾癟的嗓音，小雯急忙站起來、走到床的另一邊去倒一杯水，然後遞給媽媽。

「媽，先喝水。」

媽媽點點頭，讓小雯將她扶起來，然後慢慢喝了幾口。

「這裡是哪裡？我怎麼了？」

「這裡是醫院，媽妳中午在菜場的時候突然昏倒，是很多路人幫妳送過來的。」

「……！！」母親震了一下，久久說不出話來。

「媽我問妳，妳中午吃了什麼？」

「中午？也沒什麼啊，就是昨天晚上的飯菜熱一熱啊！」

「可是醫生說妳血糖是瞬間變高的，一定是吃了什麼高糖份的東西—是什麼？妳在菜市場有買什麼零食飲料嗎？」

「沒有啦！」媽媽好像有點不耐煩：「就是平常的飯菜，哪有什麼零食飲料？妳就不要問了，我之後自己會注意啦！」

「自己會注意？」這句話讓小雯開始有點生氣：「如果妳自己會注意，我們今天會在這裡嗎？妳知不知道剛才醫生怎麼說？他說如果繼續吃這個東西，以後救都救不回來！他叫我一定要問清楚是什麼東西，然後妳現在跟我裝沒事、說妳自己會注意？」

小雯越來越激動、嗓門也跟著越來越大：「妳如果有注意，今天我們根本就不會在這裡！妳知道我剛才在急診室門口心裡多緊張嗎？莫名其妙妳昏倒了、然後醫生跟我說妳再這樣隨時會有生命危險，我卻連妳吃什麼都不知道！妳知道我有多擔心嗎？到底是什麼東西妳打死都不講，靠，媽妳是真的會死耶！我們現在已經沒有爸了，妳這樣是叫我們連媽也沒有了是不是？妳有沒有想過我有多緊張多難過、然後弟弟年紀這麼小，妳是要他以後怎麼辦？這些妳都不想，最後丟一句『妳自己會注意』；幹，講這種爛話妳有什麼資格當媽！」

「啊我就說我之後會小心，不然妳是要怎樣啦！」小雯媽媽學歷不高，EQ也不太成熟細膩，聽了剛才那段話竟只覺得小雯的聲音吵死了：「我都這麼累了還要聽妳跟我在那邊大小聲，還說我沒資格當妳媽，妳算老幾啊？我每天這樣要死要活去賺錢、給妳錢去讀書，現在我累到快死了妳竟跑來罵我、說我不該昏倒讓妳緊張，這種話給一千個人去聽一千個人都會說是妳不孝，真是虧我養妳到這麼大，算是白養了啦！」

「媽，妳…」小雯心嘔到快抓狂了：「我不是氣妳昏倒、不是怪妳生病、更不是說妳不能累；我是…我是…」小雯又急又氣又傷心：「我是怕妳死！！！！」

「幹，我不死都會被妳咒死！」小雯知道媽媽十分傳統，對於這種字眼很是忌諱；剛才衝動之下忍不住說出這個字，媽媽一定氣到了。

「512號房，妳們聲音太大了！」應該是剛才兩人吵架的聲音讓護理長跑過來提醒：「如果再這樣要請家屬離開喔！」

「……」等護理長走了，小雯開始收拾東西：「我先回去。」

「妳要回去？妳媽在加護病房剛醒來，然後妳就要走了？」看得出來，媽媽口氣中有很多不滿、委屈與生氣。

「我是回去準備東西-妳要換洗衣物啊！要基本生活用品啊！還有就是我接到電話就直接趕過來，總也要讓我洗澡一下、帶自己的東西過來吧！？」小雯知道媽媽其實是捨不得自己，嘆了口氣，口氣也軟了些：「而且等一下還要去學校接弟弟回來。我等一下先帶弟弟去住舅舅家，請外婆顧一下，然後大約下午六、七點過來，我今天會在這裡過夜。」

「過夜呀…」聽到小雯等一下會再過來，媽媽眼睛亮了一下。不過想到小雯明天還要上課，媽媽自然也捨不得她這樣兩處奔波：「不用啦，過夜還不就是睡覺，妳明天要上課就回家去睡，放學後再來就好了。妳等一下來順便帶我的毛巾牙刷跟睡衣，我自己晚上在這裡睡也沒差；妳等九點訪客時間結束就回去，明天再來啦！」

只見小雯一邊背起包包、一邊轉頭看媽：「別多說了，妳住院的第一天，我怎麼可能放得下心讓妳自己睡？好啦，媽妳先休息，反正我等一下會過來就對了。」

明明剛才得爭執聲音與辛辣詞語還繞耳畔，可是在這一刻母女倆交流的目光裡，彼此都清楚看到對方的親密與真情。

小雯一回到家，就開始狂翻冰箱、並打開全部的抽屜與廚櫃，想找出來媽媽到底是吃了什麼。媽媽本來就沒有很愛吃水果，所以冰箱裡沒什麼水果。小雯自己愛吃蜜餞果乾類的零食，她買的數量有多少她自己很清楚，所以確定媽媽沒有動過這些東西。弟弟每天的零食都是由班上老師發下去然後當場吃完，家裡頂多就是什麼旺仔小饅頭之類的，這也沒什麼危險性。剩下來就是媽媽自己喜歡吃的餅乾洋芋片了，記得上次買這些已經快兩個月了，因為醫生有叮囑媽媽這些東西要少吃，所以每天吃的量也不多，到現在都還有剩，所以看來也不是這些餅乾的問題。

「那到底是什麼呢？」小雯很疑惑的環顧四周，想不出來還有什麼甜食了。「算了，先去喝水，一整天跑來跑去超渴的。」小雯走到飲水機旁、拿起杯子倒些冷水來喝。當她彎下腰、準備把杯子放回桌上的時候，突然眼角看到桌子下面有一盒泡飲、裡面有各式各樣的即溶咖啡、茶包、穀粉、以及–媽媽最愛的巧克力泡飲！！！

這一瞬間、小雯突然知道媽媽為什麼會昏倒了：媽媽很愛喝巧克力口味的飲料，尤其當她有壓力、要趕做手工藝品；或是家裡缺錢工資不夠用，甚至只要是有些不順心的事情發生時，媽媽都會習慣泡杯巧克力來穩定心情。那時小雯有叫媽媽少喝一些，可是因為只是飲料所以她就沒放在心上……小雯急忙跑去垃圾桶一看，果然超多包巧克力袋子，全部都這樣靜靜躺在垃圾桶裡。這下子小雯明白整件事的來龍去脈了：糖尿病之後，媽媽很多原本愛吃的東西都克制住了，偏偏就這巧克力飲已經成為媽媽的精神依靠，常常有事沒事都需要配上一包，所以這個習慣媽媽怎麼戒都戒不掉。可是偏偏巧克力飲就是標準的高糖高油高熱量，所以一定是媽媽中午喝這些巧克力喝太兇，糖分急速增高才導致昏倒的！

從此以後小雯對巧克力飲進行嚴厲的監控，不但天天盯、天天數巧克力飲包的數量，甚至後來變成每天「配給」的方式，在小雯上課出門前先給媽媽三包巧克力飲、要求媽媽必須分在早中晚各喝一杯。之後，因為媽媽身體開始逐漸衰弱、能做手工的數量越來越少，小雯因此慢慢增加打工的時數，並且還特意存錢去買一台測血糖器 – 媽媽要喝巧克力飲前都必須先測血糖，如果血糖偏高、小雯在泡的時候就會把水加多一點 (每次媽媽喝到淡口味的巧克力都一直念一直念…)，如此才逼得媽媽的血糖慢慢穩定下來。

然而儘管這麼努力，病魔卻毫不留情再次出手 – 之前小雯用盡心力才說服媽媽打胰島素 (因為媽媽以為打胰島素是血糖末期才會用的最後一搏，因此不願意打胰島素、不想說自己是血糖末期的人) ，可沒想到半年前糖尿病竟併發了更可怕的酮酸血症，從此之後媽媽身體嚴重衰弱，昏倒的頻率越來越高，最後不得不住院。

如今媽媽住院也快4個月了，一開始小雯去醫院的時候，媽媽還可以醒著聊聊家裡的事情、說說弟弟這學期的狀況，甚至還可以吵架呢！記得那次吵架，又是為了巧克力飲。

「媽，妳的巧克力。」小雯把剛泡好的巧克力飲放在病床旁桌上，然後轉身把媽媽扶起、讓她可以靠在枕頭上坐起來，再把杯子遞過去。

可媽媽好像不太高興，喝了一口就放下來：「又是一堆水！妳每次都加這麼多水一點味道都沒有，我要喝的是巧克力耶！」

「可是醫生明明就說巧克力飲的糖度太高，希望妳不要喝啊！我還願意讓妳喝巧克力已經很難得了，妳就不要再念了啦！」

「醫生說醫生說，全世界都是醫生說啦！」每次只要一提到醫生媽媽就講不過小雯，一氣之下又開始鬧脾氣亂講話了：「醫生要是這麼厲害，那我現在就不會在這裡了啦！妳這麼信醫生那乾脆去拜他、每個月記得燒金紙過去給他收！我只是喝杯巧克力都要被妳管，給我這種比水還難喝的，阿妳是因為要來醫院照顧我覺得很煩，所以故意泡這種東西來氣我是不是？」

「媽妳不要無理取鬧喔！」小雯聽到這種話心裡也很不是滋味，而且每次都把小雯的好心講得這麼難聽，真的很讓人生氣！

「我只是喝個巧克力，哪來的無理取鬧？反而是妳故意泡成這樣給我喝，妳才是無理取鬧！唉唷~~真的應該叫護士大家來評評理啦，我已經病成這樣了，只是請我女兒幫我泡杯巧克力，結果她竟然泡成這種味道給我喝！真是天地良心唷~~~」

「好，我泡這樣對不起妳，那我之後不泡了！」小雯聽了整個火起來了、一手把剩下的巧克力飲全掃進垃圾桶：「幹，看我以後還買不買！我再買我就是人渣！」

媽媽完全沒想到小雯會有這樣反應，情急之下往前彎下腰想救回那些巧克力包，卻一不小心整個人摔下床去…

「媽！！！」

幸好是在醫院，旁邊的護理人士趕快跑進來幫忙，先確定沒甚麼嚴重外傷後再幫媽媽躺回床上。

「媽，對不起……」

可是媽媽只是閉著眼，完全不理小雯。

「媽……」

「我累了要睡了。妳回去。」媽媽的聲音也的確虛了很多，應該是剛才激烈爭吵後又這麼一摔，不論是精神上身體上都太大刺激了。小雯默默收拾好東西，很擔心的再看向媽媽：

「恩…，還是我今天留下來陪媽媽睡這邊？」

「不用！」

「……」小雯不知還能說什麼，只好心裡十分自責地默默走出病房。接著連續好多天，小雯找了好多醫療人員、也拼命從網路尋找有關低糖飲料的資料，尤其是巧克力飲—原來外面的泡飲為了加強口味，會用「糖精」這種東西，這可是比我們平時的砂糖甜上N倍呀！(小雯這時候才懂，難怪媽媽每次喝了巧克力之後都會血糖狂飆~) 為了找到適合媽媽喝的巧克力飲，小雯瘋狂的找各種飲品，最後總算找到國外某一家針對糖尿病患者需求設計的巧克力泡粉 – 記得小雯找到這間公司的網頁時候超激動的，雖然價格頗高，可是小雯毫不猶豫就下訂了。小雯知道接下來兩個月中午只能吃泡麵或啃吐司，可是小雯完全不後悔、甚至是帶著笑著去煮泡麵！

這天，小雯帶著寄來的巧克力粉到醫院去看媽媽。

「媽，喝喝看。」小雯滿臉笑意、拿著剛泡好的這杯巧克力，直接遞到媽媽面前。而媽媽則是訝異地看著小雯：

「妳今天不用加水喔？？」

「快喝嘛！」小雯：「手都拿酸了！」

媽媽還是有點不可置信，不過也趕快拿這杯巧克力飲，然後喝了一口：「欸，味道不錯耶！就是要有厚厚的巧克力味道才叫巧克力飲嘛！！」

聽到媽媽覺得這杯不錯，小雯覺得這些錢花的都值得—明天放學後去學校隔壁那間文具店問問，看有沒有要招工讀生？這樣之後要買這些巧克力飲就有著落了。

「啊怎麼今天不加水了？之前不是一直都要稀釋到沒味道嗎？」

「恩，我特別去找的，這個飲料不但低糖，而且是專門針對糖尿病患者設計的飲料喔！不錯吧，之後媽妳想喝就喝、不用擔心被我收走；也不用喝我泡的那種巧克力水啦~~~」小雯一邊說、一邊把十多包泡飲放在病床旁邊桌子上，並用一個盒子裝好。

「之後我來的時候會帶新的粉包過來，看到快沒了我就補，媽妳不用客氣啦！」

「喔喔喔喔，太陽從西邊出來囉？還是我在作夢？妳早就該去找這個了，到現在才拿過來給我，之前都是在整我是吧！？」媽媽雖然臉上是滿滿的喜悅，可嘴巴就是說不出好話。不過小雯倒是聽習慣早就免疫了：

「厚，媽，妳又來了~~~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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看著昏睡的媽媽，小雯不知道已經有多久沒跟媽媽拌嘴了。媽媽酮酸血症併發後身體就越來越弱、醒來的時間越來越短，聽護士說她上次看到媽醒來到現在已經3天多，而且那次只醒來一下又睡下去了。

小雯幫媽媽整理一下被子、看了一下熱水瓶、確定點滴瓶裡的含量……其實媽媽躺著的日子小雯來這裡真不知道要做什麼，只覺得好空虛好害怕，覺得明明現在媽媽的身體就在面前，可是為什麼卻好像已經不在了？小雯更怕的是，如果哪一天媽媽連身體都不在了，那現在這種空虛的感覺是不是會更真實更強烈、更招架不住？

「媽，這幾天怎麼樣啊？」醫生說雖然媽媽睡著，可是家人來了還是要跟病患講講話、希望能夠刺激病患。

「弟弟的國小班導又寫聯絡本了，說他功課要盯，不然他現在都在鬼畫符。我昨天一大早就把他拉起床，逼他當著我的面把功課全部重寫一遍！厚，媽妳沒看到不知道，他那個作業本整個就是龍飛鳳舞、而且錯字連篇；最扯的是國語造句『…又…又』這句話，弟弟竟然寫『姐姐又高又矮』！靠，這是什麼爛句子？結果被我整個抓過來打！」

「然後啊，我最後有翻他書包、檢查他該帶的東西是不是都有準備—媽妳知道我在裡面看到什麼嗎？竟然是他三天前的蛋餅！整個又油又發霉，看到都噁心死了！我拿出來的時候他還一臉茫然看著我，說不知道為什麼放在裡面…」小雯臉上整個就是無奈的樣子，感覺得出來她快沒轍了。

「鈴鈴~」手機簡訊的聲音加震動，小雯轉過去掏出手機。

「~~ 第二代巧克力飲，更濃厚更香醇，沒有負擔低糖份，新品特價87折，請盡速訂購！~~」原來是巧克力飲的廣告。

「媽，新的巧克力據說味道更濃耶！妳要不要？妳要的話我現在就訂，而且現在87折呦~~~」小雯轉過頭，忍不住把手機推到媽媽面前：「媽，妳愛喝的巧克力啊！要不要看看？」突然間，小雯好想硬把媽媽搖醒、逼她睜開眼睛來看手機！「妳醒來啊！快看，只有這個月特價，媽妳要是醒來我立刻去買新口味的給妳！妳不是說好不容易可以喝正常口味的巧克力、還怪我之前老是加一大堆水味道超難喝嗎？現在好不容易買到正常的巧克力，妳才喝了幾包，為什麼還不起來？」

小雯的眼淚停不下來、手也痠到不行，可是她卻發現自己的手竟一直抓著手機定格在媽媽眼前拿不下來：「媽，我答應以後都不整妳了、然後只要妳起來，我每個星期六日晚上都住這裡陪妳！媽妳起來一下、看這個新口味妳到底喜不喜歡？還是媽妳想吃餅乾？洋芋片？只要妳起來，我都想辦法弄過來給妳！弟弟的功課我顧、打工的錢我賺，媽只要妳醒來妳想吃想喝都可以，其他的只要我去做就好！妳還有想要什麼？媽妳想要什麼？求求妳、求求妳跟我說啊！」

想到媽媽床旁邊那盒巧克力飲，剛剛算過共12包；這跟前兩天、跟上星期、跟半個月前、跟30天前、甚至跟兩個月前的數字都一模一樣……終於小雯忍不住放聲大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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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認識小雯是在去年，小雯在某間公司當組長，正好我要去這間公司演講、而她是這次演講活動負責人。後來活動結束我們還有互相聯絡，就這樣慢慢變成朋友。說實在的，25歲就能在中小企業公司當組長，這真的很難得。

每個跟小雯合作過的人，都會說小雯做事穩重效率高，完全不像是20多歲的年輕人；那次我去他們公司演講也是這種感覺，從一開始的聯絡、接洽、活動時間掌控、進退場、到結束收尾與場地回復，整個就是一貫呵成、讓我覺得自己在講台上非常輕鬆。

「天啊，妳才25歲耶！想我25歲的時候應該還在那邊少女情懷、天真爛漫吧！妳真的太超齡了啦~~」

「呵呵呵，還好啦，工作久經驗多了，自然就比較快適應。」

「工作久了？什麼意思？」

小雯笑了笑，才跟我說起她的故事。當初母親住院、他身兼數職拼命賺錢，外加顧小孩、顧家裡、顧媽媽…這才造就她現在多才多藝外加「耐操、耐勞、耐壓榨」~~ (她說的這最後一句讓我笑了出來~)

「那…妳母親現在還好嗎？」

「我媽~~」小雯若無其事地聳了聳肩：「應該還好吧？現在天堂裡，或許比較沒這麼累了。」

「噢~」我面露歉意：「不好意思……」

「沒事，妳別放心上。恩，大概是我大學畢業前，我媽還是走了。也好，如果她現在還在醫院，可能我每天忙著各種打工外快，反而無法成為一個真正的上班族。」

「說到上班族—妳真的讓我超佩服的！不但做事能力強，人又這麼成熟穩重，完全不像是25歲的少女啊！之前看妳跟同事談話的時候也是，雖然口氣溫和態度和緩，可是立場卻超堅定、說話完全就是沉穩到不行！想到妳以前的經歷、去這麼多地方打工賺錢，經過磨練出來的人果然就是不一樣。」

小雯很謙虛一直叫我別這麼講她，這樣她超不好意思。沉默了一會兒，突然小雯嘆了口氣：「與其說是我的打工歷練，不如說是我媽這場病把我逼出來的吧！？我很清楚，如果不是因為我媽，我不會這麼堅強。小嵐我跟妳說，有時候我看到跟我差不多年紀的同事每天在那邊打打鬧鬧不知輕重 -- 好奇怪，明明我們都是25歲左右，怎麼我卻覺得自己跟他們不同世界、像大人看小孩一樣在看他們？然後我常常看著看著就難過了起來：覺得以前的我好幼稚、卻好幸福；如今我變得很成熟很穩重，可是只覺得自己好悲哀...」

「噢~~」聽到她這段話，我真得好想抱住小雯……

「妳說我堅強，也是。我堅強到連我媽火化的時候一滴淚都流不出來……噢，不，應該說是從我媽在病床上嚥氣開始、一直到現在我都沒為她哭過。哈！堅強到連眼淚都變成化石滴不出來了，夠堅強吧！」她低著頭，右手拿著攪拌棒輕輕繞著巧克力飲畫圈圈；這杯飲料從她一進來店裡點了之後就一直放著沒喝，說是太燙了不好入口。

「親戚都說我沒感情，我不知道，可我就是哭不出來，只是一直燒紙錢，停不下來的拼命燒。我知道我媽走了之後什麼都留不住；我想著以後要怎麼顧弟弟，因為他哭完之後可以回學校當學生、每天玩玩鬧鬧寫鬼化符的作業回家給我簽名，可我卻從此只能當大人，要想著怎麼賺錢養家、怎麼處理我媽後事、怎麼帶好弟弟直到他成人成家、以及怎麼養好我自己。我得把自己撐起來，因為我是弟弟的靠山、但從此以後再也沒有人當我的靠山了。或許是這些事情都比哭天搶地更重要，所以我沒時間、也沒多餘的心力去流淚了吧！」

小雯抬起頭看我一眼，然後拿起攪拌棒放入口中含了一下：「恩，變溫涼了、可以喝了。哈，朋友每次看我這樣都覺得很奇怪，為什麼不直接點冷的喝就好，非要點熱的然後一直等到涼？」

「呃…為什麼？」聽了她的敘述我卻只能盯著她、什麼話都說不出來。

「欸，你們不懂。如果點冰巧克力店裡會加冰塊、冰塊融了變成水摻進巧克力裡，整杯巧克力的味道都被稀釋、味道變得超怪。可是如果你點熱的，就會拿到一杯很純很純的巧克力、超濃超香超醇厚—這才叫道地！」她拿起杯子、將巧克力一飲而盡！我則看傻眼了 – 巧克力耶！又不是酒，有必要喝得這麼豪邁嗎？

「那妳幹嘛要放冷了然後一口喝？既然點熱就慢慢喝啊！」

「因為放冷了會有一股巧克力特別的苦味，這苦味我特愛，也特怕。如果沒有這苦味巧克力會太甜，甜到我會哭；可如果慢慢喝我怕這苦味太久會太苦，苦到我會哭……」

結帳時，我看到小雯皮夾裡夾著一包巧克力飲—低糖、國外的品牌、並且是糖尿病者專用；這個包裝好舊好舊，看來應該放在裡面很長一段時間了。

看著看著，我想我大概懂了小雯面前這杯巧克力的冷與暖、甜與苦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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✽ 經典心錄

這苦味我特愛，也特怕。如果沒有這苦味巧克力會太甜，甜到我會哭；可我又怕這苦味太久會太苦，苦到我會哭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