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出櫃、我是T，但我不是惡魔！

這天，Andy一如往常是削短旁分的俐落髮型、身穿TCM的潮T與九分褲、帶著幾分率性走進我的工作室。我認識Andy是她大學的時候，到現在已經很多年了；這兩年她在某間酒店當經紀人，有幾次她還帶同事來我這裡聊天呢！記得那天她同事阿力說，現在店裡很多小姐都希望換Andy當經紀人，因為Andy超級貼心、都能知道她們細膩與矛盾的內心感受，比起其他經紀人更體諒她們的處境，然後幫她們想出最好的方法。

「哈哈哈！當然能比其他經紀人更了解啊，因為我也是女人嘛！」Andy爽朗的大笑著。

「不不不，不只是這樣。」阿力一直搖頭：「其他經紀人也有女性啊！但那些女經紀人可不像Andy這麼受歡迎喔。所以我覺得不是『女人了解女人』這麼簡單而已！」

「那不然你覺得是為什麼？」我好奇的看的阿力，想聽聽他的見解。

「我覺得那是因為Andy是個T！！！」

「嗄？？？」我有點轉不過來：「T跟經紀人之間有什麼關係？」

「厚，妳想想嘛，」阿力看我呆滯的表情、好像沒見過世面似的：「一般女性帶小姐的時候，就算再怎麼好，卻不能像Andy一樣有個”男人般的擁抱”啊！Andy可以像個男人一樣抱著她們，讓她們有安全感又不用擔心真的發生感情，配上她本來天生就知道女人的心理，這種”雙重呵護”當然是其他經紀人比不上的囉。再加上Andy男性特質比較多，如果小姐被欺負Andy立刻用一股男性霸氣幫她們爭取權益，而且那種男性感覺完全自然不刻意 – 小嵐我跟妳說，我們很多客戶到現在都還不知道Andy是個女生呢！」

阿力下意識看向Andy，而Andy眼中則閃露出莫名的驕傲、兩人很有默契的對望了一下：「所以那些小姐當然被Andy帶得服服貼貼，甚至還是紅牌經紀人咧！」

「哈哈哈，我聽過紅牌小姐、紅牌明星、紅牌藝人，可『紅牌經紀人』我還是第一次聽過耶！真有趣！」我轉頭看向Andy：「那妳既然這麼成功，這麼多小姐都想找妳當經紀人，那妳今天來幹嘛？」我跟Andy認識太久了，完全就是用朋友互虧的方式互動，一點都不像占卜師與客戶那樣客套啦！

「ㄟ…」Andy難得有點尷尬：「就是…雖然我是紅牌經紀人，可是我也有一位搞不定的小姐…」

「拜託，根本不是搞不定，而是妳被她當墊背把妳吃得死死的、甚至還拼命在吸妳的血！」阿力才懶得拐彎抹角、直接就對Andy打臉：「小嵐我跟妳說啦！就是她跟我們其中一位小姐叫絮絮的在交往，然後這個絮絮不但吃Andy的住Andy的，甚至還跟Andy借了20多萬！這都算了，但前兩個月我們發現絮絮竟然在外面有男人！我就跟Andy說叫她趕快把錢結一結拿回來然後叫絮絮搬出去，可是Andy到今天都還在幫那個女人講話，說什麼『至少可以當朋友』~~！拜託，人家絮絮根本沒把妳當朋友而是當提款機好嗎！？小嵐妳快勸勸她、讓她清醒一點啦！」

我轉頭看向Andy：「怎麼了？是發生什麼事嗎？」

Andy有點不好意思：「就……其實也沒有像阿力說的這麼壞啦！她變心愛上其他男人又能怎麼辦？感情本來就是變動的啊。我只是想說就算不能當公婆，至少還是同事跟朋友；那既然這個情份還在，又何必弄得這麼絕讓大家都難看？」

「保持情誼需要保持到借20萬給人家而且不用還？」阿力一臉不以為然：「那不然妳也借我20萬好了！最好是啦！」

我則是保持微笑看著Andy：「那妳今天來想知道什麼？」

「我想知道…」Andy瞄了阿力一眼，但還是鼓起勇氣說出她的願望：「我想知道絮絮會不會跟我復合？」(旁邊的阿力果然很無力的嘆了口氣~) 而我依舊笑著，認真的開始為她展牌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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勇氣(-)  魔鬼(-)  金幣9 (+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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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恩…她平常是不是很依賴妳？妳們現在一起生活的互動還是很好對嗎？」

「呃，對。」Andy又偷偷瞄了阿力一下，像是小孩撒謊被大人抓到似的：「雖然她新交了男友，但畢竟感情才剛開始、不方便讓男友知道自己的經濟壓力，所以當然她還是找我幫忙啊！她現在唯一能依賴的就是我，如果這時候我落井下石把她逼走，那她之後怎麼辦？然後讓她繼續跟我住也是為她好，因為如果把她趕出去、她一定會跑去跟男友住，這樣我們要復合就更難了啊！所以我現在做這些都是有想過才會這樣做，不是阿力說的那樣沖昏頭啦」

「那牌想問妳一個問題、而且這個問題很刺喔~~」我明白這個問題可能太過犀利，但我也知道有時候問題要刺得夠深、才能把人帶入問題核心：「如果絮絮跟男友越來越熟、甚至變成她可以跟男友借錢而不再跟妳借了，這時候妳會高興還是難過？」

「……！！！」Andy瞪著大眼看我，似乎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這個問題。「我應該…照理來說應該…呃……我不知道。」

我點點頭，重新把Andy從頭到尾看了一遍、然後又看一下牌卡：「Andy妳是不是其實很孤獨，很想證明自己？是不是妳家人跟妳很疏離？」

沒想到Andy聽我這樣說一點也不吃驚，反而像看破人情世故般大笑著：「哈！有哪個家人能接受自己的女兒是T？我跟妳說，當女同志P比T方便的地方就是如果妳不想出櫃，P可以瞞過家人但T一定會被發現，而我偏偏就是個T。我從高一開始就不穿裙子，可是受不了爸媽老是念來念去所以乾脆就跟他們出櫃了，但從此以後他們避我跟避瘟神一樣，那種嫌惡的表情、噁心又恐懼的眼光我永遠不會忘記。我爸不跟我講話也不敢正眼看我、只會轉過頭去罵我媽說生出這是什麼東西；我媽則說她一定是上輩子做壞事做太多所以這輩子遭天譴、說生我是個報應。其實我小時候成績還不錯，比我哥好很多；高中的時候我讀公立但我哥是後段的私立學校。以前我爸媽都對我很好、說他們以後只能靠我了 – 結果我出櫃後他們竟然180度大轉變、天天對我哥噓寒問暖，然後對我愛理不理。我高二的時候回家時間越來越晚、甚至有幾次故意逃家想逼他們來找我，可是他們看到我之後竟對我說『看吧！就是變壞了，就是命中註定妳不是個好東西啦！幸好還有生妳哥出來，看來以後真的只能靠他了！』妳知道那天我躲在被子裡整個晚上一直在哭，然後到了第二天我出門的時候對自己發誓，從此以後我再也不會為他們掉一滴淚！」

「噢，我們這一圈的人哪個不是被拋棄才來這裡的？說實在的妳這個故事也不算太特別啊！」旁邊的阿力看來有點不耐煩：「再說這跟絮絮有什麼關係？」一聽到這些話，我趕快用眼神制止了阿力，意思是叫他先等等，讓Andy把話說完。

Andy 應該也看到了我的眼神，嘆了口氣之後她決定忽略阿力剛才說的話。「從此以後我變得越來越野、功課也一落千丈最後考上不怎麼樣的大學；而我哥則是越來越認真聽話，後來考上不錯的研究所，現在某間公司當經理。說實在的我不甘心，憑什麼只因為我是T、就注定一定比我哥差？所以我大學畢業後拼命賺錢，甚至直接到酒店來當經紀人—小嵐我跟妳說，其實現在我是紅牌經紀人不是沒有原因的，因為我就是要賺得比我哥多、我要證明給他們看我也是有能力的！至於絮絮，我覺得自己放不掉她是因為她需要我、會纏著我求我幫忙，這剛好滿足我『被需要』的感覺吧！從我高中出櫃後就再也沒有人在乎我、再也沒有人需要我了，所以小嵐妳剛才問我說，如果絮絮不再跟我借錢、我會不會比較高興？我不知道，我真的答不出來，因為我好怕自己的答案是『不會』……。」

我溫柔的看著Andy，很感謝她願意說出自己內心真正的話。「所以，絮絮需要妳的支助，儘管一般人都覺得那是在凹妳騙妳、是利用妳，但妳也需要這樣才能感受到自己的存在，是嗎？」

「是啊！沒錯。」Andy有點落寞滄桑、甚至變得有些憤恨與敵意的笑了一下：「我必須要靠另一半才能證明自己的存在，因為如果沒有人需要我我也就消失了。所以你們老是不懂為什麼這麼爛的女人我仍不放手，那是因為我沒有辦法證明我自己啊！小嵐我看到妳那張魔鬼牌的時候超有感觸，因為我不懂我明明不是魔鬼，為什麼大家都說我是惡魔？可如果我不是惡魔那到底又是誰？然後說實在的，就是因為絮絮有新男友所以我更不願放手，我就是要搶走男人的女人，我要證明自己是個男人、甚至證明自己是個勝過男人的女人！」

只見這時的阿力一臉訝異的看著Andy，到現在才了解原來絮絮這個女人背後對Andy有這麼深的涵義。

而我，我看著Andy傷痕累累的靈魂，卻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 – 親愛的，我看到了妳的掙扎與努力，我知道妳好希望能跟家人重回到當初沒出櫃的樣子，於是用經濟能力來挽回當初失去的一切；可是…我不忍心告訴妳的是，只要妳父母的心態不改，妳做再多都是徒勞無功啊！喜歡上男性或女性這是天性不是妳能決定的，妳從出生到現在就是這個樣子從來沒有改變過，是他們無法適應妳跟他們不一樣的地方，然後用逃避與否定來面對妳的一切…整個事件是他們的心態出了問題，因此只要他們心態不變，那麼他們對妳的態度就很難改變啊！

想到這裡，我更為妳感到心疼與不捨，因為明明不是妳的錯，妳卻用盡心力去挽回去改錯，這怎能叫人不為妳心酸難過？於是一直到最後，我始終沒有叫Andy放棄絮絮 – 這是她現在唯一的喘息出口，若我這時候把絮絮拿走了、也會把Andy逼到缺氧悶死啊！

只是我也些話想告訴妳 – 很多父母其實沒有我們想像的那麼堅強、那麼成熟，說得更白些，許多父母的愛與智慧其實還不夠深不夠濃厚。如果妳能慢慢看清這一點，並接受「我爸媽其實對同性戀充滿恐懼」這項事實之後，或許妳才會開始走向解脫的另一個方向。

恩，這條路或許會很長很久，但請別忘了我會一直在妳身旁，陪妳慢慢走過。

文：小嵐

註：

為了保護當事人隱私，故事中人名皆有修改，且故事內容也稍做調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