你吃不吃核桃？
這天帶了幾個國中生一起做布郎尼，我特別買了些烤熟的核桃、想提升一下布郎尼的檔次。
「老師要加核桃喔？可是核桃苦苦的很難吃，可以不要加嗎？」
「我不喜歡吃核桃。」
「我等一下吃布郎尼，要先把核桃剝掉！」
討厭核桃的聲音此起彼落，大家都不想吃這苦苦的東西。
「你們都不要嗎？核桃苦苦的反而口感更豐富，蛋糕純甜的吃多了會膩呢！」我有點訝異孩子們的反應，明明核桃的苦是襯托出更強烈的層次、可以整個蛋糕的品味連升二級呢！
「甜甜的超好吃才不會膩，反而加這些有的沒的才難吃~」
「對啊！上次阿姨買巧克力蛋糕給我過生日，莫名其妙買個有苦味的巧克力、一點也不甜、難吃死了！阿姨還說那個超有名超貴超多人買的咧！」
「喔，好啦，你們想加就加，不想加也不勉強，做自己喜歡吃的就好。」我還是笑著帶孩子們繼續做布郎尼、一邊卻又莫名感觸了起來。
不知從何時開始，單純的甜在我們腦海回憶已經太天真太夢幻，而真實的世界是種成熟的苦。記得小時候我也只愛吃甜甜的蛋糕喝甜甜的汽水，天天吵著跟媽媽要糖果。77乳加巧克力是出門必備的基本款、QQ軟糖是每天跟同學比賽來的戰利品；豆豆磨來磨去的香豆奶、五顏六色的乖乖桶、配上酥酥脆脆的旺旺米果與仙貝… 整個甜甜鹹鹹的零食包就是我的全世界。
但不知哪一天開始，這些迷人的甜食都被我們看穿，發現原來都是虛假不自然的人工調味，真正的天然味都該帶點苦酸澀。於是我們跟著天然的人生苦澀一起成長，用這些苦證明我們的檔次與層級：抽得上苦煙的人生是漂泊、喝得下苦酒的磨練叫成熟；煎得出苦茶香的火侯叫智慧，然後啃著苦巧克力喝杯苦咖啡的下午茶、那是人生的品味。
記得小時候我超討厭吃苦瓜，軟軟稠稠的不說，一咬下去那股苦味逼得我眼淚也跟著飆下來。
「這什麼啊！」我氣得甩筷，跑下餐桌賭氣不吃這一餐了。可媽媽還是會煮、飯店餐廳裡還是有這道菜、然後在學校桶餐午飯的時候，大家還是得把這可怕的菜分食完畢。那時的我真不懂，為什麼菜市場還要賣這噁心的東西？然後更不懂的是，怎麼這東西還會有人要煮要吃要買？
到了進入社會上班後，有天加班晚了，到家已經快晚上10點。媽媽端出一碗熱熱的苦瓜素排骨湯，叫我喝下去。
「厚，又是苦瓜！」已經幾年沒吃了，那苦味我想到還是怕。閉著眼捏著鼻子原本想一口氣把苦瓜囫圇咬幾口就吞下去，但就在咬開的剎那我愣住了 – 口中苦味還是有，但卻變得好醇厚的一段苦香、混著排骨湯的甜味與暖氣，從胃裡直直暖上胸前叫我莫名留戀不斷回味；然後當下才懂這苦勁後的回甘。從此以後我愛上了苦瓜，青的白的軟的硬的都來者不拒。不是它不苦了，而是因為它就是太苦了、苦得我內心震撼靈魂吶喊眼淚鼻涕一起愴然而下、覺得總算這世上還有個懂我心境煎熬困苦的共鳴。
先苦才能回甘，苦瓜如是、咖啡如是、茶味如是，一切的苦皆如是 – 包括人生。
蛋糕烤出來了。學生們急著扔掉布郎尼上的核桃，我則輕笑著、取起一顆放入嘴中下意識地來回咀嚼，瞬間一股澀苦味在我舌唇間交纏糾葛欲罷不能。嚥下去的是回味無窮的一陣果核香、然後從胃裡反撲而上直達心窩。原來這烤熟的核桃就是成熟的人生，越苦越能反襯出豐富口感與餘味。
孩子們興高采烈的啃著蛋糕狼吞虎嚥，旁邊的核桃被殘酷拋棄、孤單躺著默默吁吐出烤箱餘溫；對年輕的他們來說香甜的蛋糕比複雜的核桃好吃太多了。
然後又不知道什麼時侯開始，也只有在每天偷吃布丁雪糕偷喝珍奶的這短暫幾分鐘裡、我們可以躲回當初完全的甜蜜幼稚中，逃避一下人生的苦。
